那小伤兵感叹道:“楚大夫真是贴心,若你是女子,咱们营里的弟兄肯定……”
下半句被他憋了回去。
陆随不知何时来了,轻咳了声,故意让人发现自己站在门外。
“陆校尉,我先回了!”小伤兵入营以来被训得最多,最怕的就是陆随,捧了一堆药匆匆忙忙告辞了。
楚亦安眼皮也没抬,正收拾桌上的药渣。
陆随站在一旁,也不出声打扰,看着他把那一点零碎地几乎看不见的药渣捻去,又把一尘不染的木桌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。
俩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,直到最后一片落叶飘下。
“你怎么——”
“我听说——””
同时开口,陆随立即道:“你先说。”
楚亦安抿了抿嘴,“听说你把药倒了。”
陆随暗骂又是谁给通风报信,立刻摇头:“没有的事。”
楚亦安瞥了眼,虽然陆随极力掩饰,他还是从微弱异常的站姿中看出陆随的腿伤仍然严重。
“这药倒了便倒了吧,我以后不给你送药了。”楚亦安使出他惯常用的那招,微微垂眸,一副神色低落的样子,“毕竟我只学了三年医术,你信不过我也属正常。”
陆随果然上当,忙说:“当然不是!”
楚亦安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碗给他盛上满满一碗药,说:“那你喝了。”
陆随苦着脸说:“这药里放了什么,怎么又苦又腥又辣的。”
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楚亦安不动声色地把桌上奇形怪状的虫子尸体收回药匣里。
见陆随对着剩下的半碗药愁眉苦脸的,楚亦安翻了糖盒,里面空空如也,想起来仅剩的半块他方才一同打包进陆随的药剂中,让小伤兵带走了。
楚亦安抬手要接过药碗,“没有糖了,我陪你喝一半,你把剩下的喝了。”
陆随却一鼓作气把整碗药喝光了,楚亦安还没反应过来,只感觉嘴唇上被人轻轻啄了一下。
残余的药汁沾在唇畔,他抿嘴舔了舔,确实很苦。
“……”
楚亦安的脸上又开始发烫,忍不住问:“你看着我干什么?”
陆随凑上前去,一脸认真地问道:“苦么?”
楚亦安点点头,“下回我在药里多放点糖。”
陆随低声笑道:“不用,我觉得很甜。”
楚亦安一步步后退,最终腰间抵上了桌沿,被陆随困在双臂之间,灼热的视线仿佛要把他盯穿,楚亦安侧过脸不去看他,道:“你前几日起热还没好,把脑袋烧糊涂了?”
陇西已入深冬,楚亦安总是穿得单薄,两手总是冰凉,陆随手背碰上楚亦安微红脸,说:“明明是你的脸在发烫。”
楚亦安盼着给脸上降降温,刚抬手立刻被握住搭在陆随的心口。
“沈将军说我这个年纪,该成家了。”
楚亦安指尖蜷起抵在他胸口,上半身几乎与陆随紧贴合着。
砰——砰——砰——是谁的心跳好快?
楚亦安假作不明,说:“沈将军一向看重你,他会替你作媒。”
陆随认真想了想,道:“他可不一定能说的动徐大夫。”
心脏剧烈跳动着,楚亦安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下心情,哑着嗓子道:“你不懂这些……”
“我怎么不懂?”
比他更不懂的楚亦安无从反驳,寻了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说:“你我都是男子。”
成家是要娶妻生子的,楚亦安小时候曾听闻京城里有些纨绔子弟好男风,家中养个男宠并不是稀奇事,可到底,没有人会娶男子为妻。
见陆随像是突然醒悟的样子,楚亦安放下心来,心口却闷闷的,像是空了一块。
正要把人推开,却听他质问道:“你这是嫌我不能生?”
本来正紧张着的楚亦安被他一句话逗笑了,“我并非这个意思唔——”
被堵住许久才分开,楚亦安微微喘着气,抚下陆随被秋风吹起的几缕鬓发,不经意触碰到他滚烫的脸,心道这天气实在是闷热了些。
冰凉的指尖被握住,手心塞进了一样东西。
楚亦安摊开手,掌心躺着一枚银戒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
平凉一战旷日持久,陆随兵行险招,率轻骑雪夜突袭北狄大营,烧了敌军的粮草,乘胜追击夺回了城池,一雪前耻。
将士们围坐着饮酒庆功,通宵达旦,立了首功的陆校尉却不见踪影。
他一刻不停地快马狂奔回到首阳,紧握在手中的银戒不见风雪,被他捂得暖热。
“楚亦安,我回来了——”
推开门,房间里仍留着淡淡的药香,朝思暮想的身影却并没有出现。
一切摆设如常,不过是少了两件衣服,带走了身帖和路引,以及那枚银戒。
陆随翻遍了药舍,疯了一般寻遍了首阳郡也没找到半封书信,楚亦安消失了,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走,又是何时离开。
直至他三年后因西北军一事赴京商议,百官面前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副将,却能应对自如,心中直笑这些老顽固们尸位裹素,首鼠两端。
一人站了出来,楚荆抬手作揖,“臣以为此举过于冒险,不宜在此时调兵。”
“为什么?”陆随捏紧了拳,死死盯着这消失已久的故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