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娘子将自己整个儿裹在白狐领斗篷里,斗篷拉过下半张脸,几乎要叫着衣裳吞了似的。
  他蓦地觉得有些恍惚。
  不知怎的就忆起了当时在玲珑阁附近,程睿冲撞了御驾,她满面着急地来领人的时候。那时他有意将小娘子邀上马车,只是没成功。
  但现在,她还不是在自己的马车上么。
  思及此,他伸手将斗篷拉了下,使露出下半张脸,如凝霜雪的肌肤上,泛了浅淡的红。
  许是车轻马快,他们出了宫,一路北上,待再掀开一角帘子瞧时,早不是熟悉的景致。他们要去的地方尚还有一日的路程,姜怀央唤她迷瞪会儿。
  她今儿起得早,加上马车又微微晃着,似乎将困意也晃荡了出来,这会儿她的确是倦了,因倚着车壁阖了眼。
  他恐车子太晃,轻易就会将人弄醒了,于是让她靠着自己的肩。
  有个重量压在他的肩侧,使得他保持着姿势不动,怕吵到她,仿佛连呼吸都轻了几分。
  只是阮玉仪也并未能睡上多久。
  在进入下一道城门的时候,他们的马车被人拦了下,城中不知出了何事,那守卫语气冷硬,“今日不放行,还请各位绕道。”
  出宫时,新帝早吩咐了要低调行事,因温雉下了马车来禀。
  他并不知阮玉仪正睡着,开口时不曾收着声儿,待连忙意识到,她已经哼了声悠悠转醒了。
  他不敢抬眼去瞧主子的脸色,只更压低了声音,将事情禀毕。
  若是不可暴露了身份,其实此时也唯有塞些黄白之物了事。温雉得了令,方又去与那守卫交谈,“我们公子是探亲来的,并不妨碍什么。”
  边说着,在两人衣袖相接处,温雉将荷包递了过去。
  那守卫一怔,暗中掂了掂,露出一个笑来,“好罢,既是探亲,也不好拦着。”
  第209章 惨状
  温雉并未着急离开。他缓缓勾起唇角,眼底却无波,“不知这城中是出了何事,为何不放行?”
  “还不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刁民……”守卫眼中开始泛起不耐,催促道,“不该问的少问,只管进去就是。”若叫人发现了他私自放人进去,他可是要难做的。
  他对同僚一颔首,将这马车放进了城关。
  他方将荷包揣进衣袖,对面的同僚便直勾勾地盯着,向他走来。他啧了声,将手中荷包打开,打算将里边的东西分对方一半,堵了对方的口。
  他将荷包口子一倒,金灿灿的东西掉进他手心,他微微倒吸了口凉气。
  再抬首去望那马车时,只余下翠色的一点了。
  .
  其实方才守卫的话,也无需向姜怀央禀。因为一入了城中,究竟事出何因,就十分明显了。
  官府仪门附近,或坐或立了不少布衣,男人们聚集在一处,向官府里头高声喊话;有肚饥狠了的,倚在墙根埋头不语;妇人面色苍白,紧紧搂着怀中啼哭的婴孩……
  不过一场寒灾,京城之外,就已成了如此乱象。
  百姓占满了官道,马车被迫停下。
  姜怀央面色沉沉,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。他侧首道,“你在车舆内歇会儿。”说着,他便要掀开帘子下去。
  阮玉仪扯出他的衣袖,“臣妾跟您一道。”
  他默然注视了她半晌,终是颔首允了。
  这般车马停在街头,又见里头下来的是如此款段的人,早有百姓围了上来,众人七嘴八舌地哀求,大致俱是在述说着同一件事:
  “几位贵人,给口吃的罢!”
  阮玉仪蹙了眉,眼中动容,去扯他衣袖,“夫君,你看这——”虽然知晓眼下救了这些百姓,还有更多的受难人,可她到底做不到见死不顾。
  虽然两人出宫前,便商榷好了称呼与假身份,可忽地听小娘子这般软声唤,他心尖还是颤了下。
  这会儿他们并肩立着,衣袖相依,在旁人眼中,定与寻常夫妻无异。或许以两人之间的身份,思量这些并不妥当,但他抵不住地心软。
  他会了她的意,低声吩咐温雉想办法弄些吃食来,布施与这些百姓。
  他想,这会儿别说是救助些百姓,就是她提些过分的,他也会答应。
  得了令,温雉应声去了。
  众人中有耳尖的,听见了姜怀央的话,左右一叫嚷,消息如春风过境,很快传了开来。一时间灰蒙蒙一片布衣,道谢的道谢,痛哭的痛哭。
  闲立间,阮玉仪目光扫过四下,忽地在一对母子身上顿住。
  她着木香去取了随身携带的小食,并一新鲜牛乳来,自己则举步往那处去。
  那位夫人仍旧低头安抚着孩子。她只用了一根发带束了长发,面颊微略凹陷,眸光枯槁,衣襟上渗出两点血迹。
  触目惊心。
  大人们尚且还能用些馕饼凑活,但这瞧上去只有数月大的婴孩,却是再从母亲出得不到什么乳水。
  他只能哭嚎着。妇人一面忍着疼,一面无助地落泪。
  蓦地,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角雪青妆花缎裙,她缓缓抬首,再往上见那楚腰间系着玉佩,翠簪玉珏,一张面容干净昳丽。
  她想起自己的情状,往后缩了缩,狼狈地垂下头去。
  她的孩子还在不断地啼哭。
  可那位贵人并未如往常所见的人一般,露出嫌恶的神色,扭头离去,而是拿了一水囊,蹲了身子问,“我不曾养过孩子,不知这牛乳,他可吃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