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玉仪紧紧攥着手,手心被冷汗濡湿。她知道,既然他这般如临大敌,则表明她所伪造的旨意至少是骗过了眼前的宦官的。
  但这宦官委实是不按常理出牌,并不打算遵旨行事。他微抬着下巴回过首来,语气急促了几分,“娘娘,这旨意,咱家会带去给靖王殿下。只是,这与眼前的要紧事也不相干不是?”
  她眸光微动,仍是立着。她身姿袅娜,眉若远山,唇若施脂,仿佛在这吃人的重重皇城中,白骨隙里生出的一朵糜丽妖花。
  闫宝林膝行上前,死死捉住她的裙摆,聒噪地重复,“娘娘,您就应了罢。”
  此时的白画早躲至角落了。她攥着自己的衣襟,暗自庆幸没有当真成了嫔妃,如若不然,此时被一干人等催逼着去死的,可就可能是她了。
  “谁让你如此做的?”阮玉仪冷声道,在旁人看不见的衣袖下,指尖微不可察地颤着。
  她一面拖延着时候,一面极力想着脱困的法子。
  宦官夸张地咧嘴,“娘娘这是何意?老祖宗的规矩,娘娘也不遵不成?”言罢,他往边上递去一眼。
  两名侍卫三步并做两步上前,分别押住她的双臂,另有婆子捏住她的颊腮,迫使她张开口。
  “放肆!”木香呵道。欲上前抢过阮玉仪,却被人制住了行动。可所有宫人都只是眼观鼻鼻观心,一副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。
  玉杯里晃荡着澄澈的鸩酒,她剧烈挣扎,面上毫无血色。
  眼瞧着那酒就要被灌入她的口中,闫宝林就要彻底松下一口气的时候,容嫔忽然站出来,“且慢。”她将手中熟睡了的佑儿递给乳娘。
  “是不是只要有人就可以?”
  第280章 鸩酒
  佑儿转交给乳娘的时候一颠簸,就给颠醒了,眼睛还未睁全,便哭喊起来。突兀的哭声回荡在堂内,显出几分诡谲。
  这次容嫔没有旋即心疼地接过他,只是凄凄地瞧他一眼,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,“佑儿怕是饿了,你带他下去罢。”
  “是是。”乳娘如获大赦。
  宦官笑眯眯地看完,才开口,“容嫔娘娘的意思是——”
  容嫔伸出一只手,“本宫来陪葬。”反正她在世间也无太多牵挂。至于佑儿,他自然有的是人护着。
  但仪儿不同,她家中尚有母亲等她。
  容嫔伸出的那只手纤若水葱,一瞧就是只贵门小姐,从不曾做过什么粗活的手。
  “不可!”阮玉仪心口一紧,上前摁下她伸出讨要鸩酒的手,握在手心。
  容嫔一怔,缓缓回首,对她露出一个笑来,一字一句,“娘娘,妾爱了陛下数年,您连这点也不肯成全妾吗?”
  她泫然欲泣,不断地摇头。
  “妾虽只比你们早入宫些,称不上一句旧人,可比你们都要早认识陛下,大约可以说,妾就是为了能入宫才被生下来的。”
  因此家人对她款段礼仪,诗书六艺都十分严格,她是个聪慧的,但独独没有学会骑术,摔了不知多少次,后来险些断了腿,母亲才放过这一项。
  “妾曾听信一些谣言,以为陛下会是青面獠牙的人物,不想是个俊俏郎君,与妾一般大。于是妾开始期盼,日夜守着,只盼着能见上陛下一面,与他行鱼水之欢。”
  大抵每个撞到南墙的女子,都会曾经期待过一段郎情妾意的姻缘。
  她在每个守着空闺的日夜里,所思皆是她在宫外的青梅竹马。她一直盼着那个人,能为了她疯一次,去容家闹也好,与他的父母闹也好,让她知道,他还记得她。
  “但陛下终究没有看妾一眼。”说着,容嫔垂下眸去,透过眼睫流露出来的,是难得的温情。
  可是没有,她等来的是她的青梅竹马成亲生子的消息。
  这也很好。
  容嫔微蜷起手指,在旁人都注意不到的角度,悄悄反握上阮玉仪的手,口中却说着怨恨的话,“若非娘娘您横亘在前边,妾怎可能换不来陛下一眼!既如此,妾宁愿早早去下边占个先机,做个鬼妻。”
  阮玉仪不住摇头,哭红了鼻尖,抓着她的指尖几乎掐入对方的皮肤里。她想开口,却寻不回自己的声音。
  她在骗人,容姐姐在骗人。
  宦官冷笑一声,“娘娘忠义,陛下自当不胜感慨。来人,送送容嫔娘娘。”
  旋即有人端着鸩酒上来。容嫔瞥了眼被拦在边上的阮玉仪,微微含笑的样子分明在说:
  别哭。
  玉杯在寒风中晾得久了,有几分冰凉,她接酒的手瑟缩了下,方将之握在手心。容嫔没有迟疑,扬起脖颈,一饮而尽。苦涩的鸩酒滑入咽喉,她用肚肠去暖这毒酒。
  明明早答应了母亲不能再落泪,真奇怪,这时候还是抑制不住想哭上一哭。
  也许她太累了,当真需要好生休息。
  一行清泪划过她秾丽的脸,两只眸子被洇润得水亮。她乌发散挽,延颈秀项,一身不合她气韵的素衣。
  忽然,她微蹙了下眉,毫无征兆地倒下,衣袂飘然,仿佛一朵被折下的花。
  “容姐姐——”
  许是见容嫔饮下了鸩酒,大局已定,宦官一挥手,没有人再拦着阮玉仪。她推开碍事的挡着路的人,至容嫔跟前,蹲下。
  指尖即将触碰上容嫔的身子,她顿了下,回首厉声道,“都愣着做什么?传太医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