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步一步朝海里走, 海水打湿他的脚踝, 淹没了小腿、腰腹、胸口。
  渐渐地,口鼻被海水灌满, 窒息感肆意蔓延, 他感觉自己正在下坠, 快要沉入海底变成一块石头。
  在失去意识前, 他好像看见一道光束,从上方撕开了一个口子, 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。
  被捞出海面后, 大口空气涌入肺部, 郁书剧烈地咳嗽起来。因为身体不好,咳得他心脏都疼起来。
  郁书皱着眉睁开眼,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攀在一个男生脖子上,像只树袋熊。
  男生带着他往岸边游,又把他抱上了岸。
  整个过程他都在想今天的运气好差,居然被人救了。
  直到男生将他放到沙滩上,他看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。
  想起来他们前几天在这里碰到过,他还记得这个男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——蒋之淮。
  蒋之淮的刘海在向下滴水,水珠流过高挺的鼻梁,掉进沙子留下一小块痕迹。
  “你是在自杀吗?”
  知道你还救我。
  郁书脑子里冒出这句话,但他望着蒋之淮的眼睛,抱住膝盖什么也没说。
  他必须要承认,这样的蒋之淮有点令人心动。
  导演:“ok。准备拍下一镜。”
  在海里的拍摄难度很大,刚才主要拍乔意洲的镜头,还要再来一遍主要拍路繁的镜头。
  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,乔意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上下牙齿打架。抬眼发现路繁正在盯着他看,严肃又认真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你刚才没有憋气对吗?”
  路繁游过去抱起乔意洲的时候,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不是正常状态,剧咳也不像演出来的。
  乔意洲是真的在溺水。
  这太不对劲了。
  再敬业的演员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,因为从镜头里看真溺水和演出来的区别并不大,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用生命安全来演的重要桥段。
  嘴里残留着海水的咸涩味道,乔意洲搓搓脸,声音不自觉地放低:“入戏了就没注意。”
  郁书又不会在自杀的时候憋气。
  路繁生出一股火来,那是在海里,要是有个浪卷过来,又或者是他去的过程中出什么岔子耽搁了…
  “万一出事怎么办?”
  他的声音有点大,给过来递热水的茵茵吓了一跳。
  “不会的。”乔意洲的长睫被水濡湿成一缕一缕,眼睛也湿漉漉的。
  “你会来救我的。”
  路繁怔了下,他一时不知道这句话是郁书对蒋之淮说的,还是乔意洲对他说的。
  不远处的导演喊着准备开拍,乔意洲从沙滩上爬起来,哆嗦着朝海边走。
  手腕被猛地拉住,随即手里被塞了一杯热水,温度透过纸杯传递到他的皮肤。
  站在他旁边的路繁收回手:“这一条记得憋气。”
  夜色笼上来,潮气四散在空中。他们从白天拍到晚上,从海边拍到居民楼。
  临近凌晨,还有最后一场戏,拍完就可以收工。
  所有人经过一天的拍摄都染上了些许疲态,但因为接下来这场戏是重中之重,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。
  最后这场戏地点在蒋之淮的家里,准确来说,是蒋之淮为了留学而租住的家里。
  拍摄准备期间,乔意洲又看了两遍剧本顺台词进情绪,让自己完全进入到角色当中去。
  等一切准备就绪后,导演坐在监视器前,冲着对讲机:“三二一,开始。”
  电视机正播放着当地的新闻节目,郁书英语不算好,不太能听得懂。
  但他也并没有在听,只是盯着变化不停的电视屏幕发呆。
  钥匙开门声响起,蒋之淮推门进来,拎着一盒水果梨。
  “我回来了。”蒋之淮看到沙发上的郁书,走过来坐下,将那盒水果梨拆开,拿出一个放在郁书手上。
  “听你这两天总是咳嗽,吃这个舒服点。”
  那颗梨子有点凉,郁书蹭了蹭它点点凸起的表皮:“吃这个没有用。”
  蒋之淮笑了,哄他:“吃了才知道有没有用,还是你想喝糖梨水。”
  糖梨水是治不好咳血的。
  没有东西能治好他了。
  蒋之淮见郁书脸色不太好,去探他的额头,试过没有异常后牵起他的手:“怎么了,哪里不舒服?”
  喉间似乎又要翻涌出腥甜,郁书下定决心般吐了口气:“之淮,我们分开吧,我要回国了。”
  蒋之淮依然是那副带着笑意的样子,但郁书感觉到那只握着他的手抖了一下。
  “回就回呗,你说的分开是什么意思。”
  郁书没有长期签证,总是要回国的。但回国他们还可以手机联系,等一年多以后他毕业回去,就能一直在一起了。
  “意思就是到此为止。”
  蒋之淮攥紧郁书的手,声音微颤:“宝贝儿别开玩笑了。”
  “对不起,”郁书眼眶酸胀起来,“真的对不起。”
  他前二十多年从来没像这两天这么后悔过,明知道自己活不长久,还是不可救药地陷入了这段关系,还连累了蒋之淮。
  有些话,一开始不说就越发说不出口。
  但现在却是不得不说。
  他挣开蒋之淮的手,起身回房间取了那封他亲笔写下的遗书,递给蒋之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