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衍处中立刻有一人越众而出,正是吴长天,吴长天一见严争鸣便坐不住了,上前同游梁说了句什么。
游梁不情不愿地站起来,向严争鸣走来,他伤还没好,身形不甚利索,看起来竟有几分丧家之犬的可怜相。
游梁在严争鸣面前站定,迟疑了一下,低声下气地说道:“晚辈斗胆请前辈那一边坐,给诸位前辈留了上位。”
严争鸣看了他一眼,游梁的脊背不由自主地一僵,若说他以前见了这位严掌门,还有奋起直追的一战之心,此时却莫名地有些畏惧了起来。
严争鸣不咸不淡地说道:“不必了,这里清静。”
因为年明明也来了,李筠便将年大大打发到了他爹那边,自己从天上下来,上前接过了话茬,对游梁笑道:“我们在场的人,哪个不是被天衍处神通广大的除魔印束缚来的?还请游大人转告吴大人,大可以不必这样小心。”
李筠绵里藏针,游梁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讽刺,然而他本就不会与人打交道,僵立了半晌接不上话,只好沉默地抱了个拳,转身走了。
严争鸣却忽然叫住他:“等等。”
游梁脚步一顿。
严争鸣没有抬头,目光始终黏在自己手中木剑上,仿佛要将它看出个花来。
他慢吞吞地说道:“剑修一道,从来走得比旁人艰难,但既然它选中你,就说明至少在你入道的时候,是有这个资质的,入了门,路都是自己走的,走好了是一把绝世宝剑,走残了就是一把杀猪刀,你好自为之,别让剑柄捏在别人手里。”
游梁一震,脸色白了白,然而到底是听进去了,他远远地低头道:“是,多谢前辈。”
李筠待他走了,这才从怀中摸出了石芥子,这回倒是没像在朱雀塔那回那么张扬,只原地搭了个背阴挡风的小棚子,周围有帘子挡着,帘上有符咒,里面能看见听见外面,外面不能窥视里面。
严争鸣:“什么情况?”
李筠大马金刀地往程潜身边一坐,说道:“吴长天又来天下苍生那一套,打算在此开局。”
程潜问道:“什么局?”
李筠用目光示意道:“看那边,白虎山庄的,玄武堂的,牧岚山的,西行宫……啧啧,西行宫自从他们那活成王八的老宫主死了以后,真是没有能扛大梁的了——总之除了那二圣已经‘超脱五行’之外,基本拿得出手的人都来了。再看魔修那边,韩渊身后那几个众星捧月的看见了吗?三女六男,是魇行人的‘九圣’,不过魔修么,你也见识过很多了,刚开始互相合作,过一会再互相插刀,都正常,他们未必是来给韩渊捧场的,恐怕和我们一样是来搅混水的。”
严争鸣头也不回地呵斥道:“谁搅混水了?”
李筠“嘿嘿”一笑,伸手一搭程潜肩膀,说道:“这两边干柴烈火地打了一顿,谁也奈何不了谁,那吴长天便从太行山跑过来,提议了这么一个局,让双方各出几个阵法高手,在这里布下‘十方阵’,然后各出十个人进入那阵中,天意让谁遇到一起,那两人便动手一较高下,生死不论——若是天衍处赢了,韩渊便跟他们走,魇行人从此退回南疆,有生之年不得入中原,若魔修们赢了,天衍处的人大义凛然地声称为天下担罪过,自废修为,任凭魔修们处置。”
程潜一听就觉得不对劲:“我们倒是都被除魔印约束着,那些魔修却是一盘散沙,如果天衍处许下好处收买几个,故意输了,那还打什么打?”
李筠道:“韩渊没那么傻,他们魔修那边应该也有血誓——再者又不是一对一,他敢一个人横扫中原,便没指望过有人来帮他,指不定是想在那阵中自己干掉十个对手。”
程潜问道:“那现在呢,还在等什么?”
李筠道:“应该阵法还没完成,另外他们好像还在等一个公正人。”
程潜皱起眉。
李筠拍拍他的肩膀:“别皱眉了,你和大师兄都跑不了的,只有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修为平平也挺好的。”
程潜道:“众目睽睽,又牵扯到这么多人的血誓,想把韩渊带走好像不容易。”
几人一时沉默下来,这时,严争鸣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,心不在焉地在胸前忽扇了两下后,无意中一回头,正好看到李筠那坐没坐相的动作,于是果断用扇子打掉了李筠的胳膊:“坐好坐好,有点人样。”
碰一下都不行了,李筠“嘿嘿”一笑,正要耍贱挤兑他几句,一偏头,却突然看见程潜在笑。
程潜平时对自己人不怎么端着,笑一笑当然没什么稀奇,可他微笑的时候,眼睛一直看着严争鸣,就好像眼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,他眼角微微弯起,眼睛里好像碎了一把薄薄的光,居然前所未有的温润了起来。
李筠:“……”
他看了看程潜,又看了看严争鸣,明察秋毫了一番,认为自己再看下去可能要长针眼,他左摇右晃地坐定,心道:“一觉醒过来,旁边都换了天地了,娘的!”
李筠这一突然沉默,就显得有些冷场,水坑无意中一回头,眼尖地说道:“大师兄,你换扇子啦?这把那么破,不如以前那个好看呢。”
她一提起,众人才发现,严争鸣手里换了一把竹骨的扇子,经年日久,外皮已经泛起了红褐色,边角处还有一点裂痕,一点也不精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