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被拒绝了。”伊恩面前的茶几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只空酒瓶,他的声音很淡,脸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,说完端起酒杯直接喝了个干净,他原本就是极为克制、很少情绪外露的人,但白翊还是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失落。
“被拒绝了”可以指很多种,可这句话是从伊恩嘴里说出来的,所以白翊很容易就能猜到他是被康拉德驳回了入队申请,一个排斥人类的血族,拒绝改造兵器入队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“关于这个……我自作主张帮你做了个决定……”
闻言伊恩偏过头,略带醉意的眼眸显得有些迷离,询问似的看向白翊。
白翊兀自拿了瓶啤酒,撬开瓶盖以后直接灌了半瓶下去,说:“我把你推荐给希尔维森了,不知道你介不介意?”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,“不想去可以直说。”
“梵卓少将的小队,很好,有不少人想去还去不了,我怎么可能不愿意?”伊恩举起酒杯在他手中的酒瓶上轻轻一磕,“你想把咱们三个安排在一起么?”
白翊没着急开口,而是喝光剩下半瓶酒,随手又开了一瓶,伊恩看他把啤酒当水和的架势,眉心微微拧起,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。
“那倒没有,布鲁克应该会去阿晨的小队,我知道他喜欢,所以让希尔帮忙去说了,”白翊发泄一般灌下一大口,多余的酒液沿着嘴角溢出,留下一道闪光的水痕,他缓了口气,说:“康拉德那边我帮不上忙,不然也希望你能过去。”
伊恩捕捉到这段话里遗漏的部分,敏锐地问道:“你自己呢?”
“抱歉,”白翊耸了耸肩,“我失败了……”
伊恩一愣,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的基因改造,失败了。”在吵杂的酒吧里,白翊声音不大,但对方已经成为了改造兵器,五感强度比普通人类高了数十倍,这样的音量足以保证伊恩可以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你……”伊恩仅说了一个单音就戛然而止,万年不变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震惊的表情,过了一会儿,他恢复平静,淡淡地说:“如果方便的话,我想知道原因。”
不愧是伊恩,没有毫无意义地感慨不公平,也没说别难过之类的漂亮话,即使酒精扰乱了一部分意识,他依然可以以最镇定的思维察觉到异常,然后一阵见血的指出来,从来不会拐弯抹角——这样优秀的新人实在太难得了,那一瞬间,白翊很庆幸自己在车上给了希尔维森一个正确的建议。
而后两人一瓶接一瓶的喝着酒,白翊把医疗中心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向伊恩复述了一遍,只是省略了他和希尔维森后来推论的内容,喝到最后两人都开始意识模糊,浑浑噩噩地靠在卡座里。
伊恩又开了两瓶,把其中之一递给白翊,两人酒瓶一磕,他问: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“不知道,”双腿架上茶几,白翊斜靠在伊恩身上,眼帘微合,含糊着应了一句,“蜂巢里的生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,你懂么伊恩,我只适合特战队。”
伊恩嗯了一声,说“从那次格斗练习以后我就知道,你绝对不是只懂理论的学生,所以我有段时间一直怀疑过你是‘革新者’派来的卧底。”
“我是卧底?”白翊噗嗤一声笑了,“不错不错,我要是你也会觉得我这种人一定是卧底。”
“因为你很强,而且很低调。”伊恩补充。
“那当然,”白翊醉醺醺地说:“你们都是没经历过实战的孩子,格斗动作单纯得像教科书,一招交手后面会有什么动作就全知道了。”
“有这么差?”
白翊点头,“嗯,我都不忍心真打。”
伊恩难得露出一丝笑意,挑眉问道:“改天再来一次。”
“没问题,”酒瓶脱手,哐啷一声倒在地上,白翊胃里被酒精烧得难受,感觉说不出来的恶心,他挣扎着站起来,朝伊恩说:“我去一下洗手间。”
说完,他摇摇晃晃离开卡座,消失在吵闹的人群后。
这间酒吧的卫生间在很靠后的地方,音乐到这里已经被稀释殆尽。
白翊伏在隔间里吐到连胃液都吐不出来为止,头疼欲裂,眼前一阵一阵发黑,他撑着身子勉强移动到盥洗台,草草漱过口,又捧了把凉水浇在脸上,这才感觉缓过来了一点。
手掌撑在盥洗台边缘,冰凉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,意识恍惚中,他感觉卫生间的门被人打开,脚步声在身后停下,然后一张面巾纸被递到眼前。
白翊含含糊糊地道了声谢,接过来擦干脸上的水迹,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,带着无比清晰的冰冷怒意。
那个人命令道:“跟我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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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63
过量酒精干扰了原本灵敏的末梢神经,卫生间的灯光昏暗迷离,白翊伸手按住胀疼的太阳穴,勉强抬起头,眼帘微微眯起,却还是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。
然后他向后靠坐在盥洗台上,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,意识模糊地喃喃问道:“你是谁?跟你去哪儿?”
眼前的少年还是初次相遇的模样,即使穿着冬季保暖的厚衣服也依然显得有些消瘦。在酒精的作用下,对方冰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并不明显的潮红,乌亮的眼珠蒙上一层莹润的水膜,蝉翼似的眼睫轻轻震颤,看上去有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感,他略微垂着头,柔黑的额发垂下,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,带着某种异常安静的温顺模样。
康拉德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,眉宇间浮起一抹阴枭的神色,空气中突然响起几声骨节活动的脆响,但最后他落在身侧的拳只是缓慢放松下来。
“是我。”阴冷的寒意退去,上校用他最平缓的声音说道。
“你是——?”白翊歪着头,迟钝地上下打量起来,眸底一团雾一般的水汽化开,橘黄的顶灯投映在他瞳孔上,变为一枚颤动的亮斑,眼前数百个影像逐渐聚拢,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,略微一惊,“斯坦森——上校?”
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,白翊匆忙晃晃脑袋,强迫自己清醒过来,“抱歉,刚才没认出来,这个——谢谢。”他有些尴尬地握紧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巾,说:“我先……走了。”
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只要在他身边就会被生人熟人全部勿近的冷漠碾碎成渣,白翊偏头抿紧嘴唇,有意避开对方利刃般冷厉的视线,挣扎着起身要走——一只手铁钳似的突然扣住手臂,凶狠的力道下骨骼当即嘎吱作响,白翊疼得倒吸口气,强忍之下肌肉绷紧,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紧接着一股大力强硬的扯着他,身后木质门板被撞得山响,走廊明暗不定的灯光一晃而过。面前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,阔步疾行地拖着白翊穿过狂欢的人群,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酒吧,冲进漫天飞扬的雪幕。
呵……果然又是这样……
——永远主导一切,永远不容拒绝,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只有无条件服从。
寒冷的空气刺痛暴露在外的肌肤,麻痹了几乎被男人扯断的手臂,白翊脚步踉跄地跟在后面,胃酸翻滚,灼烧着脆弱的胃壁,难受得只想冲上去把康拉德·斯坦森暴打一顿。
想到这儿,他咬紧牙,加快两步跟上,完全不顾手臂脱臼的可能,侧身飞起一脚,直接侧踢上去。电光火石间,康拉德果断松手,向侧让开一个身位,冷漠转身,单臂扬起,从容不迫地消去这一踢的力道。
“你攻击我?”
即使对方卸去力道,白翊只觉得那条手臂毫无知觉,根本用不上力,他清楚彼此之间实力差距,一击得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,眼下快速调整重心,脚下雪花旋舞着腾起,腿部肌肉蓄力,身子腾空一拧,瞬间就是三段连踢。
康拉德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,已经做出的防御动作停顿一秒,然后兀自收手,生生吃下白翊这一套攻击。
“你是认真的……”
白翊向后靠上墙壁,额角冒出一层虚汗,胸口猛喘,口鼻呼出的哈气氤氲了视野中男人神色复杂的脸,他微微侧过身,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压住胃部,冷冷地说:“我不是你的队员,不在你的队里,不存在擅自行动,不需要承担所谓的严重后果,斯坦森上校,你凭什么命令我跟你走?!”
闻言康拉德略一怔愣,那双幽暗的眼眸看向自己,却没有了第一眼惊鸿一瞥中的神采——分明就在眼前,就连空气被对方气息扰乱的细微波动他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,可眼前不过半米的距离却被某些负面情绪狠狠隔开,在对方眼中,上校能分辨出的,除了畏惧就是排斥。
为什么——会这样?
康拉德不能理解,明明是他们先相遇,为什么在他心里没能留下一丁点关于自己的感情。
他注意到白翊脸色惨白,也注意到那个按着胃部的隐晦动作,上校犹疑着上前一步,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后退,他只能停下脚步,不敢再靠近,隔着蒙蒙松松的雪花凝神注目。
少年清冷的眉眼透出一种疏冷到极致的漠然,目光戒备,犹如一只受伤的漂亮野兽,分明是狼狈地缩在墙角,却丝毫无法掩饰其优雅夺目的本质——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往往只有一次机会,一旦你一开始用错误的方式想要用暴力驯服,换来的只会是疏远和永不屈服。
“军演那天,我来晚了——”康拉德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,如同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,不会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。
白翊怔住,沉默良久,却思考不出这句话的意识。
不是教官,不在军校,本来就是职责以外,即使那天他不出现,也没人会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应该,为什么要说‘我来晚了’。
难道是……白翊瞬间否定了这个荒谬想法,心里无奈一笑,斯坦森上校怎么可能会道歉?
“——抱歉。”男人仿佛是在回应他心里的想法,淡淡道。
白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说什么?”
“军演那天我来晚了,很抱歉。”这一次,康拉德完整的重复了一遍。
“你没错,”白翊说:“不需要道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