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人这才发现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,打开隔音效果绝佳的车门后,那撼天动地的雷声差点刺破他们的耳膜,呼啸而来的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,打在皮肤上生疼,不远处的山头忽现一抹紫红的霹雳,照亮半个黑沉的天空。
若是没有心理准备,乍然走出去定会被吓一跳。
手术室和帐篷之间用竹竿和塑料薄膜搭建了一个临时通道,但挡住了上面,却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狂风。
幸好韩卓宇早有准备,否则伤者若是淋了雨,定要引发严重的感染。几名医护人员连忙跑过来帮忙,将车推入彻底消过毒的重症监护区,韩卓宇径直去接自己的第二位病人,中途脚步一顿。
只见之前还略有几分精神的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的抱着自己的儿子,不停用手抚摸他苍白的脸颊,浑浊的双眼带着深沉的悲恸。在看见自己时,那悲恸立即转变为疯狂的仇恨,大声嘶喊道,“他伤得那么重,为什么你们不先救他?他还是个孩子!他只有十六岁!他不该死啊!老天,我把我的命给你,你把我儿子还回来好不好?”嘶喊变成了嚎啕,她把头深深埋入儿子早已经冰冷的肩窝,颤抖不止。
韩卓宇沉稳的脚步乱了。
跟随在他身侧的几名保镖面无表情,眸光却微微动容。这位母亲试图冲进手术室为儿子寻找一线生机,被他们强硬的拦住了。这似乎是她最后一位亲人。
【急救室准备好以后本来是要给曹汪洋动手术的,但救援小组又送来了一名伤势更重的人,所以没轮上他。在抢救那人的途中,曹汪洋先去了。】9527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况,语气有些蔫蔫。
韩卓宇调整步调继续前进。还有很多人等着他救命,如果乱了心绪,他谁也救不了。
感性的林医生似乎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,缩在高大青年的身后,眼眶发红。
“把她推进手术室。”韩卓宇指着被碎石砸得肠穿肚烂的一名少女。她头上显示的时间也不多了。
少女的家人已经罹难,全靠医护人员在照顾。
“医生,我丈夫比她伤得更重!应该先救我丈夫!”一名满脸尘灰,看不清面貌的瘦弱女子走过来拦阻。
“我妈也伤得重,救我妈!”
“我男朋友肚子上还插-着一根钢筋呢,应该救我男朋友!”
蜂拥过来的人已经被失去亲人的恐惧折磨的发疯了,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放射出狰狞的凶光。
韩卓宇一言不发,在保镖的护持下将少女安安稳稳的送上手术台。他由衷感谢雷霆对他密不透风的保护。没有这些身手矫健气质凶悍的雇佣兵,手术室的大门早已经被人砸烂了,更何况只有一层布帘遮挡的急救室。在绝望的逼迫下,再善良的人也都有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恶魔。
林医生落在最后,上车时不知被谁抓了两把,手臂疼的钻心,换好新的手术服后指尖还在颤抖。
然而青年已经面无表情的站在无影灯下,兀自给少女吸入适量的麻醉剂,拿着镊子和吸引管,清理血肉模糊的腹部。只要上了手术台,他便封存了七情六欲,眼里只有自己的手术刀和患处。
他的专注是最好的镇定剂,心有余悸的三人立刻投入了这场手术。
两个小时后,大门再次开启,外面等候的家属似乎闹了几场,头脸带着细微的伤痕,但在保镖阴鸷的瞪视下却不敢靠近,眼看着青年带走了又一名伤者。
在两个手术室不间断的忙碌下,有人得救,也有人逝去。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。
“你来缝合。”足足忙碌了十二个小时,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,韩卓宇将主刀的位置让给助手。
“韩医生,你下去休息吧。”林医生给青年擦掉额头的汗珠,低声劝说。她的小腿肚有些抽筋,如不是被青年出神入化的技艺吸引,被他坚韧不拔的精神感染,她绝对撑不了这么久。十二个小时,从死神手里挽回了七条生命,无一失败,青年的确如他之前所说,拼尽了全力。
“你们也都休息吧,换一组人接班。”待助手彻底将伤口缝合,韩卓宇熄灭了警示灯,微微佝偻的身影显得那么疲惫。
等候在外的伤者家属听见‘手术成功了’这句话喜极而泣。经历了之前的十二个小时,他们知道只要把人送到韩医生手里,就能好好的回到他们身边。
安排好交接班,韩卓宇朝重症监护区走去。这是一片新搭建的帐篷,里里外外都消了毒,刚做完手术的伤者还在昏迷中。如果不早点把他们转移到设施完备的大医院,他们依然有生命危险。
显然病人家属也得到了医生的警告,已经半夜三点,大部分人都没睡,撑着伞站在雨中,隔着透明的门帘专注的凝视自己的亲人,害怕一个错眼他们就会消失。
“韩医生,你怎么还不休息?”
“韩医生,谢谢你!”
“韩医生,你吃晚饭了吗?我给你弄点吃的?”
看见缓步而来的青年,家属们纷纷打招呼,含着泪水的眼里带着深切的感激。
接连不断的叮叮声洗去了青年满身的疲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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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1、一二一 ...
重症监护区再往前走就是急救室,孤单的小帐篷在暴风雨的吹打下显得摇摇欲坠,但里面惨白的灯光却亮的吓人,投射出急救人员忙碌的身影。两名保镖穿着雨衣守在门口,用警惕的目光注视周围,但凡有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便立即走过去驱逐。
韩卓宇踱了几步便停住,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帐篷内传来,“心脏骤停,注射0.5mg肾上腺素,作人工呼吸,动作快点……”
从旁协助的医护人员依言而行,投射在帐篷上的剪影变得凌乱。
尖锐的嘶鸣从心脏监控器内发出,伤者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凉。主治医生犹不放弃,大声喊道,“准备心脏除颤器!第一次200J……第二次300J……第三次360J……”
三次电击过后,心脏监控器依然嘶鸣不止。
主治医生挺直的身影佝偻下去,看看手表,用疲惫而低沉的嗓音宣布道,“无名氏,男,年龄25岁左右,死亡时间201X年7月23日临晨3点17分。送他去停尸间吧。”
放下记录板,替死者盖上白布和塑料薄膜,医护人员推着病床朝远处的停尸间跑去。
矗立在无影灯下的身影立即站直,大声喊道,“送下一个伤员进来,快!”一连喊了三次却无人响应,他撩开布帘,怔怔看着大雨弥漫的夜空——外面什么人都没有。
没有伤员恰好能让劳累了一整天的医护人员喘一口气,但他们却并不觉得这是好事。这代表死去的人比救活的人更多。如果可以,他们宁愿24小时停不下来。
暴雨冲刷掉了地上斑驳的血迹,却冲不散夹杂在微凉雨滴中的死亡气息,医生抹把脸,慢慢摘掉口罩,露出脸上隐忍的悲戚表情。今天有多少人在手术台上死去?又有多少人还来不及上手术台就死去?他已经算不过来了。
韩卓宇也知道,在自己紧闭了手术室的大门以后,必定有很多人在无望的等待中失去生命,但他是人,不是神,他只有一双手,救不了所有人。
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,他朝欲走过来打招呼的两名保镖摆手,转身离开,路过医护区时撞见正从门内跨出的邵逸臣。
“你受伤了?”青年平板的语气中暗藏担忧。
“不是,我帮曹汪洋取几件遗物。我现在负责后勤,身份已确定的死者在取得家属的同意后会尽快火化,你知道的,现在天气闷热潮湿,很容易发生疫情。”邵逸臣扬了扬手里一个沾了血迹的书包。
韩卓宇还记得那个自己没能救下的少年,眸光黯淡。